「我完全反对只为时尚精英服务的想法，从某种意义上说，这太容易了。」2013 年，Miuccia Prada 在接受《纽约时报》采访时说，「太多人拥向博物馆，难道就会损害博物馆的水准吗？我选择更广泛的客户群体。在秀场上，我努力变得更明显、更响亮、更清晰。」事实上，在这位拥有米兰大学政治学博士学位的设计师的整个职业生涯中，她都没有停止对时尚与阶层之间关系的思考。并且，她的观点也时常摇摆，在同年《女装日报》（Women's Wear Daily）的采访中，她和丈夫 Patrizio Bertelli 还毫不顾忌自己对电子商务的不屑一顾。「我们认为奢侈品做这些是不正确的。」Bertelli 坦言。
但 Prada 态度的转变绝不只是个体的困境。从整个奢侈品和时尚行业来说，系统本身在不断发生着变化，人们对时尚产业的观念也在不断受到挑战。社会学家和哲学家 Georg Simme 于 1904 年写道：时尚是由社会精英组成的，流动性是时尚结构的一部分，这意味着流行趋势会由上至下地渗透。
的确，曾经的奢侈品与身份和阶层有着紧密的联结。18 至 19 世纪，为王室打造手工制品的工匠们创立了 Hermès、Louis Vuitton、Goyard 等如今耳熟能详的品牌，当时的客户群体仅限于少数群体。直至今日，这些品牌仍着重强调自身历史起源方面的文化。尽管随着王室的没落，奢侈品的消费者也进行着更新，但在上世纪 60 年代之前，西方上流社会仍然把持着奢侈品的绝对控制权。彼时，时尚的圈层相对封闭，手工定制等生产方式让奢侈品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社会商品，与「民主」一词似乎南辕北辙。正如英国社会学家 Dick Hebdige 所指出的那样，自 20 世纪 60 年代以来，亚文化在主流文化中的影响力逐渐上升。「真实」「个性」「酷」等风格词条的流行让不同阶层在潮流上的界限日渐模糊；再加上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发展，传统的生产方式已无法满足主流社会的要求。于是，品牌发现，将时尚仅仅局限在金字塔尖有些行不通了。
「时尚民主化」受外因影响，但也确实是品牌有意为之的结果。2002 年，Isaac Mizrahi 与美国平价零售集团 Target 合作，让设计师品牌以平易近人的价格走入百姓家中，获得了巨大成功。随后，其他快时尚品牌也加入了联名的行列。如今，那些为奢侈品牌服务的设计师已不再避讳自己与平民阶层的关联。「我想实践的就是『时尚民主化』。」在阐述与 Uniqlo 合作的联名系列时，Jonathan Anderson 说。与此同时，时尚活动的参与方式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。在 Givenchy 2016 春夏系列秀场上，除了邀请时尚从业者、名人和客户，品牌还为当地学生预留了 820 个座位，以先到先得的方式决定归属。受新冠疫情等因素的影响，今年各品牌发布的时装系列更是大幅度运用线上直播的方式。通过网络，大众与从业者的观看方式并无二致，参与时装周也不再是一小部分人的专利。
Givenchy 2016 春夏系列秀场外，正在等待入手观看时装秀的嘉宾们。
但既然时尚已经变得「民主」，奢侈品所代表的生活方式又是否能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呢？在民主化的进程中，那些拥有昂贵成衣和皮具线的品牌推出了 T 恤、香水、口红等其他更加容易获得的产品类别。2006 年，Tom Ford 在接受《名利场》杂志采访时，对当时人们放纵物欲、过度消费的现象表示不适。但如今，Tom Ford 的香水和美妆系列在世界范围内获得了极大成功。正如经济学者 Danielle Allérès 在《奢侈 …… 策略 - 市场》（Luxe ... Stratégies - Marketing）一书中将香水称为「买得起的奢侈品」，通过开拓产品线，各种收入群体的人都能有其对应的产品门类，而品牌也能够在维持传统、精致、奢华的文化调性的同时，满足下沉市场对于奢华生活方式的想象，实现利益最大化。
另外，根据德勤（Deloitte）在 2019 年进行的一项调查，2025 年，千禧一代和「Z 世代」将占据全球奢侈品市场 40% 的份额，而他们的需求则是品牌「通过内容（与消费者）进行互动，并且会讲故事」，Versace 首席执行官 Jonathan Akeroyd 说。于是，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品牌选择为自身赋予更多的文化意涵。今年 10 月 2 日至 15 日，Prada 联合苏富比（Sotheby's）拍卖行举行了一场线上拍卖会，将 2020 秋冬时装秀上的服装、后台照片、秀场陈列等拍品开放竞拍，所得收益将捐献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「不让女童掉队」（Keeping girls in the picture）活动及其全球教育联盟的性别旗舰项目，让消费者与品牌直接互动，并叙述了一个颇具社会价值的公益故事。尽管时尚已经不像从前是精英生活方式的代表，但在当代语境下它搭载了新的价值体系，奢侈品仍然与其他日常消费品有别。
由此看来，「时尚民主化」的潮流虽然已经不可逆转，但本质上，时尚未曾改变。诚然，「时尚民主化」背后反映的更多是商业的考量，但一如既往，时尚如同文化的一面镜子，影射着人们对于社会阶层跃升的一种期待。正如文化和时尚作家 Dana Thomas 在《奢侈的！》（Deluxe: How luxury lost its luster）一书中所言：「奢侈是一种专享权，它只为你而做，旁人得不到。最低限度上，它必须是完美无瑕的。最大限度上，它必须是独一无二的。」